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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曾紀錄過的年夜飯

今年的年夜飯,訂了洛杉磯知名餐廳的團購年菜。因為餐廳訂單太多,打包不及,延遲出團,這一拖,本以為六點可以吃晚飯的,弄到七點才拿到。打開一看,沒有附飯,趕緊從冰箱拿剩飯出來熱,再加上熱菜、炒青菜,弄到八點才開飯。坐下來時,整個人只覺得累,差點沒胃口了。

吃了幾口,小J突然問我:「以前你們年夜飯都吃什麼?」本以為這種問題,我不加思索就能回答的,畢竟在台灣吃了許多年的年夜飯,每年重覆的儀式和食物,曾經讓我光想就覺得膩。但講了幾道之後,我突然發現我想不起來了,而我未曾真正紀錄過我們家的年夜飯。

說起來,年夜飯吃什麼,跟長輩有哪些很有關係。我想,咱們家的年夜飯,是以爺爺過世那年劃開一個分水嶺,在那之前都很熱鬧的。爺爺過世那年,我念大學二年級,雖然我有空就在BBS寫各種有的沒的生活記事,卻沒想到寫寫我們家的傳統。如今想來十分悵然,因為離台灣越久越遠,我就越想不起來許多細節了。

過年在農業社會是大事,我們家是大家族,爺爺家就住在祖祠旁,外地的親戚回來祭祖,經常都會到我們家坐坐。他們都是門一開喊個聲人就進來了,沒什麼按門鈴等人開門這件事,而且白天爺爺家的門都沒鎖的。現在寫來,這些也許會讓人覺得很奇怪,但就因為這樣的鄰里習慣,爺爺過世後的某一天,住在附近的堂伯踏進我們家,才會發現當時獨居的阿婆中風倒在地上失去意識,他及時打電話將阿婆送醫,救回她一命,只是她從此癱了半邊的身體,再也不能言語,雖然還喜歡吃,但失去咀嚼的能力,只能吃軟性流質食物。

說到過年,童年時期的我最期待的,莫過於家裡會出現許多糖果。黑色仿漆器的塑膠果盤總在過年前就準備好,裏頭可能有六格,中間那格是圓形的。有幾種東西是我從小看到大的,像是:黑瓜子、冬瓜糖、外面裹一層白色硬糖的花生糖,其餘的我想不起來了,大概有幾種糖果。前些天在臉書上看到有人貼了一張長條軟糖的照片,主要有綠色和紅色,中間有一道白色,讓人想到西瓜的配色,也是我小時候看過的,說不定也曾在爺爺家的果盤中出現過。

阿婆過年前就忙著「炊粄」,客家人過年總是少不了發糕、蘿蔔糕、年糕等。阿婆的發糕是加黑糖的,所以是淺棕色的。有年過年,我媽帶我們去苗栗外婆家,看到外婆的發糕是白色的,我感到非常驚奇。同樣是客家人,發糕居然有不同的顏色。不只發糕,外婆家的菜包也是白色的,不加艾草的那種菜包皮也不加紅色素染色。不過,我沒到過其他客家人家,也沒真正了解過客家食物,所以並不明白這是地域、口味還是傳統的差異。阿婆娘家在桃園楊梅,黑糖發糕到底是桃園還是新竹客家人的習俗,我也沒搞懂過。

我們家從除夕就開始拜拜,除夕當天至少拜兩次,下午祭祖,晚上可能是拜天公,至於多晚,長輩會看時辰,有時可能是子時。雞總是要準備好幾隻,還有長長的三層豬肉,通常跟紅蛋放在一起,然後還有煎好的大魚。這些差不多就是接下來幾天過年要吃的菜了。同樣地,初二、初三、初四、初五等,每天都要把各種肉移往祖祠,到底拜什麼,連我媽也說不知道。到底要拜到哪天,我也沒弄清楚過,這時要拜拜的人就只剩我們這些住在祖祠附近的人家了。所以我們家裡總是充滿各種可以久放的肉類,這樣才可以在祖祠放一陣子,而且拿回家就算冰不了,也不會壞。我唯一知道的,是拜過天公的祭品,還可以用來拜祖先、土地公之類;拜過祖先、土地公之類的祭品,萬萬就不能再去拜天公了。

除夕祭祖完才吃年夜飯。有年我們的年夜飯居然是下午四點多。我問為什麼要那麼早,那時爺爺還在,大人答:「年年早,年年好」,一聽就知道是我爺爺的意思。桌上的菜餚也都是有象徵的,雞肉是代表「吃雞起家」;芹菜代表勤快;魚當然就是年年有餘;福菜扣肉大概是富富貴貴;芥菜是長年菜,代表長壽;滷筍干代表步步高升。如果是我們家和小叔家,以及爺爺阿婆一起吃飯的話,菜色肯定不只這些,嬸嬸都是我媽的助手,我媽則是阿婆的助手,到底桌上有沒嬸嬸做的菜,其他還有什麼菜,此刻我已不復記憶。

年夜飯的人口在爺爺過世後也有變化。爺爺在世時,小叔一家會跟我們一起吃飯。小叔還沒結婚時,逢年節會去新埔市場買紅糟肉回家代表他出的菜。他結婚後我好像就沒在爺爺家餐桌上見過紅糟肉了。說到新埔市場,顯然每個人喜歡買的東西不一樣,三姑姑常買回爺爺家的是腌腸,那是我在別的地方沒吃過的。爺爺過世後,小叔一家似乎曾跟我們吃過一兩次年夜飯,但後來他們祭祖完就回桃園了,我想不起來這是阿婆中風後進療養院之前還是之後的事。

到美國後,某人家的年夜飯就沒那麼油膩的葷菜,畢竟公婆吃素。他們花最多時間準備的,是什錦菜。公公是湖南人,十二歲就跟他三姊兩人一起到台灣,在那之前,他只從四川回過湖南一次,對他老家湖南年菜的印象就是各種臘肉。婆婆的爸爸是浙江人,媽媽是河南人,某人公婆是在戰亂中於重慶結婚的,只回過浙江一次,不過他們過年也是持浙江傳統做什錦菜,至於有沒有被河南化,我們不得而知,畢竟我們也不知道河南傳統年菜是什麼。婆婆認為可能是吃餃子,這樣初一就可以不必動刀,就有東西吃。我突然想起,也許這是阿婆以前要炊粄的原因,過年期間,我們會簡單地吃蘿蔔糕湯做一餐,不過還是不免要動刀切蘿蔔糕和配料。蘿蔔糕湯的配料就跟客家鹹湯圓的差不多或一樣,或許元宵節時,我們就會吃客家鹹湯圓。湯圓在客家話裡是「粄圓」,又是一個米類的食物。

說到什錦菜,前不久看到韓良憶寫「十香菜」,於是問婆婆,她的配料是哪些。就算是江浙人,我想每家的傳統配料應該不太一樣。她看過韓家菜譜後回我:「我們沒有用過榨菜,是用白蘿蔔。會用四季豆增加一些綠色,除了蒜苗,也會有蔥,這樣代表一年十二個月。主要材料是黃豆芽、冬筍、香菇、胡蘿蔔、木耳和豆乾。」我記得第一次看到的這道菜的念頭是,這麼多菜要切成絲,太費工了!我們客家人的年菜不講究這麼細的刀工,否則就來不及吃飯了。而某人經常提到的客家小炒並不曾出現在我家餐桌上。

如今在二十一世紀回想二十世紀我們家的年菜,不免驚覺傳統客家人吃太多米飯類,偏偏平時的蛋白質吃的不是很夠。我記得我六歲前住在爺爺家,我吃的蛋白質來源基本上就豬肉、雞肉、雞蛋、魚肉、豆腐和蛤蠣六種,偶爾我自己去我認定的河邊(阿婆都說是「圳溝」,是灌溉農田的水道)撈蜆仔給阿婆煮湯(當時不知道有水汙染這回事),而且肉都吃得不多,難怪我小時候身體很差,而爺爺死前骨瘦如柴,而且有嚴重的骨質疏鬆症,顯然有肌少症問題。至於阿婆的中風應該也是米飯類吃多造成的高血糖促成的,畢竟她不像我們現在這樣吃很多肉,主要就是吃菜跟飯。

現在我打理日常飲食,力求避免吃太多澱粉類。雖然偶爾也會團購一些客家食物,例如艾草粿、水粄等,但我會很注意搭配足夠的蛋白質。然而,我不只是處在一個營養知識轉變的時代,生活在他鄉,也很難維持傳統的飲食,傳承這件事無法強求。不過,比起那些跟外國人結婚的台灣女性來說,我們還不至於離台灣的飲食記憶和傳統太遠,至少我不是我們家唯一一個願意吃客家食物的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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