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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聽不懂你的英文

上週五,是這學期我第二次去小P班上的畫畫課幫忙。這學期我們很幸運,全校美術課負責人的小孩跟小P同班,她本身就是另一所小學的美術教師,由她來教當然最好,我樂得當助手。她最近一年多都會先把課程設計好後,把簡報檔放上網,讓我們事先下載、動手做過後,再到課堂裡教小朋友。據說她的課程在網上賣的還不錯,看來很多學校都需要這方面的資源。

這次的課程是運用輻射對稱概念的羅盤玫瑰。其實他們一年級時,就做過一次輻射對稱的設計,那次用的是咖啡濾紙,然後用油粉彩上色,最後可以貼在玻璃上,看起來有點像教堂的彩色玻璃。不過,事隔兩年,小朋友顯然都忘了什麼是輻射對稱,小P一直抱怨很難,他不會,弄得下課時間還在教室裡畫,全班都出去了,就只剩他。圖型設計好之後,他們要用水彩上色。

每年我們幫小朋友上美術課時,都面臨一個共同問題,就是小朋友不愛惜他們的工具。學期初總有一大批新購置的美術用品,但沒多久,很多都被摧殘到很難用。水彩筆是被摧殘的最嚴重的一種,刷毛沒被洗乾淨、刷毛被插在水中過久導致整個筆頭變形,因為刷毛變形、被凌虐,之後他們想畫較細緻的線條時,往往都有困難。我們有時花很多時間,都找不到幾隻狀態較好的畫筆。所以,教他們怎樣正確使用是水彩課的一部分。不管他們聽不聽得進去,該講的還是要講。

這次美術媽媽在講怎樣正確使用水彩筆時,我注意到一個小男生不但不聽不看,反而專心地用兩手使勁地把刷毛往左右邊拔,我於是過去阻止他。他停下來不到一分鐘,就開始把筆頭向下,用刷毛用力戳桌子。我於是又過去阻止他。他看著我,跟我說:「我聽不懂妳的英文。」我說:「真的嗎?」他甚至說:「妳說的是日文嗎?」我回答:「不是。」然後就離開他那桌。

他從第一次就顯現不是很喜歡美術課的感覺,每次都做得很隨便,沒有照美術媽媽的指示做到某些該有的東西。雖然美術可以很自由,但每個課程有一些要求,他完全沒理會。他很快地畫完後,開始玩水。我過去跟他確認他畫完後,就把他的水彩工具全收走,然後給他一張紙巾擦桌子。老師一會也過去問他是否完成了,他說是。老師瞄一眼他的畫,也只能給我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。

後來回家後,我問小P那是誰。原來那就是小P從開學以來,一直跟我抱怨的他們班新來的bully。小P說他都不聽老師講解,什麼都亂搞,弄得老師在他桌上貼他應該要遵循的規範(我對此有印象,我第一次去幫忙時看到就很意外),還貼了兩張,全班就只有他被貼。我突然很能理解小P的感受,因為我也被他欺負了。他居然看我一眼,就能針對我的弱點,講話傷害我,這是什麼能力啊(暈眩)。我花時間花力氣去幫忙,居然被小孩欺負,讓我好心酸。這是我當學校義工六年來,最負面的經驗。而且我自認我現在的英文已經比五六年前好了。

我忍不住問兩個小孩,他們有沒碰到同學抱怨聽不懂我的英文?因為我各教過他們班一年的畫畫課。他們都說沒有。某人聽了說這小孩就是不好心,我雖然有口音,但一般人不太可能聽不懂。有朋友看了我的描述,也安慰我說,他應該是誰的英文都聽不懂吧。

本來我應該立刻跟老師說此事的,不過我每天都很忙,還好這週就是老師和學生家長一對一會談的師長會議週,我就在會談時跟老師提了此事。通常這種會談都只有老師和家長,但老師這次說希望小孩也能參與,所以小P也在一旁。老師顯然有些話不能說,她先說問題不在我,然後跟我說我應該當場跟她說的,因為那個小孩有「特別需求」,隔那麼久再問他,他會忘了他當時說了什麼,他也不知道說那些有什麼錯。老師邊說還邊跟我眨眼,後來還是讓小P先出去。老師再次強調這小孩有「特別需求」,她會去跟他的(專案?)人員說發生這個狀況。

後來我就想起小J在前一個學校也有個同學有「特別需求」。他們一年級時同班,小J有天回家提到那同學在課堂上跟老師說:「妳恨我!」老師說:「我沒有!」然後老師和他就吵了起來,全班就看著他們吵,直到老師受不了了,讓他去校長室。這種狀況三不五時就發生,讓我覺得他們班的教學品質不是太好。有個月我在他們去圖書館時值勤,幫忙他們借還書。我第二次去時,他曾因為不聽圖書館員指示,又被送到校長室了。曾經有一度他們傳說這個小孩要轉到我們現在的小學,可能因為每個家長都要簽保證書,承諾每個月至少當義工三小時,所以他後來還是在原本的學校,反倒是小J在三年級轉來了。

雖然他常干擾全班上課秩序,導致小J三不五時抱怨他,但我跟小J說,他其實也有優點。我去幫忙時,圖書館員要他們跟我說謝謝,他也笑咪咪地和大家一起跟我說謝謝。有次清早,我帶著當時才三歲的小P送小J上學,在學校等鐘響進教室時,那個男生吃著Oreo餅乾當早餐,他看到小P,就給了他一片。所以我跟小J說,他對小小孩挺友善的。只是我對他吃超甜的餅乾當早餐一事,覺得很不好。小J當時跟我說,他爸不吃早餐。有次我送完小J,打鐘後牽著小P要回家,才看到那小孩的爸爸穿著睡衣送小孩上學。讓我覺得那個家長似乎不是很照顧自己的孩子。有些小孩的問題,可能是家庭問題的一種轉移。

最近我問小J,他是不是也在同一個中學?小J說是;而且他的置物櫃就在小J的上面,所以兩人常有機會遇見對方。小J說,他還是易怒,不過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。剛開學時,他因為不太會用那個號碼鎖(我們領到時,有善心人提醒要在家多練幾次),一直打不開,最後好不容易開了,他就不願意鎖,然後說東西掉了他也不管。有次又打不開,他就很生氣地又跳又叫,最後向後摔跤撞上垃圾桶。聽起來真是個戲劇王。

所以我想小P的同學能那麼輕易地讓我一刀致命,他那種殺人於無形的話術,應該也是在家練的。小P說從沒見過那同學的爸媽,他放學都是去課後班等家長下班後來接。也許他的家庭是有點狀況的,所以老師一再跟我說他有「特別需求」。

不過,他那句「我聽不懂妳的英文」真的好傷人,讓我覺得有必要去尋求正義。後來我去上課時,跟老師提到此事。老師說,既然他有「特別需求」,那也沒辦法。不過,可以跟他說聽不懂就要更專心聽。老師說我的英文很清楚,秘魯男同學的英文她才聽不懂,所以每次她都要他再講一次,甚至要他改講西語,她才能懂。我點頭,我也是特別專心聽,才能邊聽邊猜他講的是什麼。這國家有那麼多移民,我們碰到有不同口音的人,有時就是需要多聽一遍,或者更努力地去聽去猜,才能溝通交流。

雖然有點受挫,我想我應該對自己的英語能力有點自信。原本打算明年回去上畫畫課,碰到此事後,我想還是繼續上兩個月的發音班,讓自己的發音更標準一點。以後碰到有人說這種話,我就知道問題不在我。有句英文俗諺說:"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s, make lemonade." 給我點時間,讓我把這個讓我感覺挫傷的酸檸檬,變成未來會感覺清涼好喝的檸檬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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