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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西方遺失名字的東方人

這個年紀的果戈理已開始厭惡人們問起他的名字,厭惡一天到晚必須囉哩囉唆地解釋,一天到晚得告訴旁人這名字在印度文裡沒有任何意義。……他厭惡自己的名字既古怪又罕見,與他這個人一點干係也沒有,既不是印度文,也不是英文,卻是全不相干的俄文。……就他對俄國作家的少許瞭解而言,他父母竟然從中挑了個至為怪誕的名字給他,很是令他不快。李奧或安東他都可以接受,如果是亞歷山大,可以縮短成亞歷,更就更好了。然而果戈理三個字聽來荒謬滑稽,毫無莊重沈穩可言。而最令他不快的是,作家果戈理和他一點干係也沒有。……那個作家,他的名字的來源,並不是名叫果戈理。果戈理是他的姓,他的名字是尼可萊。果戈理‧甘谷里的名字不但是乳名變成了學名,而且還是姓變成了名。於是他想到,這個世界上他所知道的任何人,無論是俄國人、印度人、美國人,還是其他任何地方的人,都沒有人有和他相同的名字。就連他命名的源由,也和他不同名。
~~鍾芭‧拉希莉(Jhumpa Lahiri)《同名之人(The Namesake)》

印裔美籍作家鍾芭‧拉希莉在《同名之人》中,寫出兩代孟加拉移民在美國的生活。他們與美國社會,有不同的疏離。第一代的疏離,與生活方式、食物、習俗等,有極為密切的關係。第二代的疏離,從主人翁果戈理身上,主要是透過他對於來自俄文名字的內在疙瘩表現。

然而,拉希莉在這個故事點出一件東方人在西方世界非常容易碰到的事:失去名字的脈絡。

某人的白人同事對於我用英文名字,曾表示過他的不解,因為某人用的是中文名字,只是用英文呈現,發音還是很接近中文。但是我的名字沒辦法。中文名字改成英文時,台灣慣用hyphen(-)連接,但是洋人都只會叫第一個字。當我聽到洋人是怎麼念我的名字時,當下便決定,還是讓他們叫我的英文名字吧!不然我可能聽不出來那是叫我。別說洋人,就連中國人看到我的名字的英文拼法,都不知道該怎麼念。像某人的名字是寫成英文,都很好發音的,自然可以考慮以中文本名在西方世界使用。

如此一來,過去那個用中文名字的我,似乎在這個西方世界被抹去了。這是亞洲人會碰到的問題,大概只有日本人比較幸運,他們的名字很輕易就可以轉換成英文,而且容易發音。

取洋名,不是簡單的事。《同名之人》主角果戈理的父親,在幫他取名字時,正在麻省理工電機系攻讀博士,後來在電機系任教。他是個高級知識份子,而且從小喜歡讀各種書,所以幫小孩命名時,才會想到他年少時最喜歡的俄國作家。只是很不幸,他用來幫小孩取名的,是個姓,而且是被改過的姓。所以美籍印度青年果戈理年少時期知道「果戈理」是怎麼一回事時,難受地不得了,後來便跑去改名。

如果一個高級知識份子都很容易犯這種錯,更別說是一般人了。

東方人在西方世界碰到這種問題,機率非常大。畢竟,英文不是我們的母語,我們在這個世界,本來就有許多文化脈絡,無法很快就掌握。在我們自己的國家,我們不需要看什麼命名書,就知道哪些名字該避免,哪些事情要注意。但是在西方,除非找到適當的書籍,否則我們很容易重複美籍印度青年果戈理的命運。

我還記得我的第一個英文名字是怎麼來的。那是小學的事,我不知為何在台灣學英文的第一件事,居然是擁有一個英文名字。總之,英文老師放了兩堆紙團,一堆是女生的名字,一堆是男生的名字,要大家自行抽選。我當時抽到的名字是Rose,這名字雖然現在聽來有點老氣,但不失為一個可行的名字。但是大家都是剛學英文,自然用中文去理解,於是某個淘氣的男生便喊我:「肉絲!」這麼一來,我無論如何都不想用這個名字。

我曾是空中英語教室多年的訂戶,因此一度收到空中英語教室寄來的洋名小冊。但那本薄薄的小冊寫的也很簡略,不太能參考。

許多人取洋名,在洋人看來,恐怕難以理解。因為中文世界有些不好的洋名書,直接把洋名翻譯成中文(就跟我在舊金山Chinatown看到的洋名名牌一樣),一些人覺得某個名字翻譯不錯,就選了。但是很不幸,那些名字在英語世界其實與「性」有關,例如,女性名字的Fanny指的是女性陰部,Cherry指的是處女;男性名字的Dick、Woody等指的是男性陰莖。我認識的台灣女生的確有叫Fanny、Cherry的……

另外是名字的簡化形式(暱稱)。像Debby是Deborah的暱稱、Cathy是Catherine的暱稱,這種都很容易辨識。但是Dick是Richard、Bob是Robert的簡稱等,就不是每個學過英文的東方人都知道的。

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闢有「英美姓名學」的朱若絲曾提到,因為「Dick在俚語中指男性生殖器,因此有人遂開玩笑說:『生了兒子千萬別取名Richard,免得有人叫他小Dick。』」不過這說法待商榷,因為洋人基本上很尊重當事人的意願,如果Richard本人和家人都沒用Dick這個暱稱,那外人自然也不該叫他Dick,不然就顯得過於輕佻粗俗。在《同名之人》中,有一段是果戈理上幼稚園時,他父親要校長叫他的學名倪克熙爾,但他堅持要叫「果戈理」,於是他從此成了果戈理,直到他改名。

英文名字的來源有許多語文,而且各有各的意義。許多英文名字都來自聖經,像Deborah就是,而且有本書提到,以前希伯萊人有位女先知就叫Deborah。但是掌權的男性認為女人不該擁有知識和權勢,因此這個名字曾經遭到貶抑。我們的朋友的小孩,有兩個叫做Jerome,這是來自拉丁文的名字(更早也是來自聖經),表示「holy name」,但我想他們的爹娘可能不是很清楚吧!許多東方人取英文名字,有時只是因為某個名字好叫、好聽而已。

這些關於洋名的點點滴滴,都是隱藏在西方文化的不顯眼角落。因此,在文化交接初期,東方人的取洋名方式往往令洋人不解。我記得以前有人曾跟我說,他在大陸分公司的員工,取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怪洋名,畢竟外資在大陸設立公司,是近十年的事,而且他們不是生活在西方的文化脈絡下。例如一位姓白的女生,英文名字是Snow,自稱Snow White。眾所皆知,大大有名的Snow White,就是童話裡的白雪公主。童話裡的名字並非不能取,像Wendy這名字就是來自J. M. Barrie的小說《彼得潘》。只是,用一個大家都有特定印象的名字,結果可能跟《同名之人》裡的果戈理一樣吧。

台灣早期也有人用姓名的意譯,而非音譯。例如聽起來很怪的Snow Red,就是在北京過世的台灣共產黨名女人謝雪紅的英文名字。至於這是時代雜誌幫她取的(1974年4月的報導),還是她自己取的,我就不清楚了。

這讓我想到,中國人剛到美國時,把中國食物都用意譯,例如豆腐就叫bean curd。不過,後來日本人成功地打入美國社會,他們叫豆腐Tofu,一下就讓洋人都明白這是什麼東西,也吃起豆腐來了。現在在美國的中國人要買豆腐,可是容易得很,洋超市就有,不知道該不該感謝日本人。可是這個曲折,讓在美國發展許久的中國人想起來難免覺得有點心酸哪。

前些時候,為了區別中國龍跟西方的惡龍dragon不同,一度有人主張「廢龍」,不要「龍」做為中國人的形象了,但也有大陸人主張,用loong稱呼龍,而不用dragon,以便與西方惡龍區別。這作法聽來跟日本人把麒麟直接譯做Kirin是一樣的,的確比較好記。

就符號學來看,符號是符徵和符旨的合一。做為西方文化的outsider,在取洋名時,必須想盡辦法找到相關的資料、資源,以理解相關的符旨,以免在西方世界取了一個怪異的洋名,失去名字的脈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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